听大提琴家王健聊天,观众难免会惊讶,一位闻名世界的演奏家竟是如此坦诚。2023年,驰骋国际舞台多年后,王健回到母校上海音乐学院执教,担任管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这次跨越山海的回家,可以被解读出许多不平凡的意义,但在王健的叙述里,动机其实很简单:父母年纪大了,在上海没什么亲戚,“如果再不回来,我自己会后悔。” 帮学生破译音符下的密码 3月13日晚,国家大剧院艺术资料中心坐得满满当当,著名大提琴演奏家王健的大师课在一种平淡却真诚的氛围里开场。听罢王健上述的真情流露,台下一位两鬓斑白的乐迷默默颔首,看得出有认同,更有共鸣。当晚慕名而来的听众也显然不只是懵懂的小琴童和陪着他们赶来的家长…… 现场展示和讲解环节,夏商周、王亚森两位来自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优秀学子上台,分别带来了贝多芬《A大调第三号大提琴奏鸣曲》第一乐章和肖斯塔科维奇《d小调大提琴奏鸣曲》第一乐章。每当演奏结束,王健总是带头鼓掌。音乐学府走出来的孩子,基本技巧无须过多指正,王健帮他们触及的是潜藏在音符之下的灵魂。“美只是艺术的起点,那些比美更深层的内容才是更重要的。”王健说。如今,造星、推网红的产业链条已经成熟有序,王健要教的不是指望着“成名”的学生,“我能教的是有意义的演奏。” 在剖析夏商周的演绎时,王健肯定他的准确和哲理性,仿佛有着勃拉姆斯的神韵,但唯独听不出这本是贝多芬的作品。“贝多芬是一个暴脾气。”王健复述曾读过的贝多芬信件,文字中,备受景仰的“乐圣”倾吐着自己的苦闷、粗鲁以及作为音乐家却失聪的种种不幸,像寻求弥补一般,于是,他竭力在音乐中“追求一种帝王的尊严”。 王健首先让夏商周把速度提起来,“像冬天早上四点起来,看到窗外的冰霜一样兴奋”,而不能像“秋天回家舒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他非常善用具体的形容来描绘音乐应该抵达的境界,比如,他以中国书法的行书喻指拉琴时连绵不绝的“气韵”,又以“挤毛巾”的手法、水墨画的浓疏类比琴声的“密度”。在指点王亚森时,王健让他在演奏中加上一点“脆弱和恐惧”,又像从沉睡中刚刚醒来。在一遍遍的“再来”里,大提琴与钢琴的配合明显变得越发顺畅,肖斯塔科维奇的精神世界悄然降临,打开了窥探其人生与心境的一角。 指点神童如何走更远 “我很高兴看到,你是健康成长的。”王亚森的演奏结束后,王健欣慰地对他说。小时候的王亚森被赞为神童,而王健也走过这样的路。1979年,美国小提琴家斯特恩来华,这次中国之行后来被制作成纪录片《从毛泽东到莫扎特》,摘得了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片中,10岁的王健戴着红领巾、紧蹙着眉头,拉响了一曲艾格尔斯《G大调大提琴奏鸣曲》,成了在国际上露脸的神童。 “小孩子只要往那里一坐,你就会觉得可爱。”王健说。这些年,他见过无数神童“夭折”陨落,“伤仲永”的故事循环往复,永远在上演,“因为他们不愿意抛弃小时候的那套方法。”王健叮嘱王亚森,一定要学会建立大人的审美方法,要有从头开始的决心和勇气,“多听从前真正的大师拉琴”。流量时代,视觉刺激全面入侵,王健大胆地联想调侃,那些其貌不扬的大师,或许在今日已经很难成名。对真正的音乐家来说,好听与美只是入门,“决定接下来能走多远的,是你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总的来说,自己是一位严格的老师吗?王健自认的确是。老师们在遴选学生时通常会说,很看“感觉”,王健个人的标准中,还有一条“对人性中的‘善良’非常敏感”。现在,在许多荆棘丛生的现实面前,释放善意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觉察这些信号,“需要有感同身受的能力”。王健珍惜这样的敏感,那是体会音乐力量的触角,也是维系一个演奏者对音乐始终抱有感情的基石。 北京晚报记者 高倩 文 方非 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