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水岸新生:再观浦江沿岸工业遗存更新改造

2023-04-19 16:29:17 来源:文汇报 作者:黄钰婷 责任编辑:李煦 字号:T|T

  黄钰婷

  上海无可争议地是近代中国工业发展最为蓬勃的城市之一。开埠以后,依赖着得天独厚的地理区位优势和繁荣的商贸资源,码头、仓库、造船厂、电厂、自来水厂、纺织厂等各类工业厂房和设施渐次在浦江沿岸林立崛起。无疑,黄浦江孕育了近现代上海工业的兴起,亦见证了上海一路从传统手工业商业城市到港口工业城市再到如今人民宜居城市的发展与变迁。

  自2002年黄浦江两岸综合开发启动,原有工业岸线开始以“还江于民”为目标逐步向生活岸线转型,至2017年两岸45公里核心岸线全线贯通,世界级滨水公共空间已然将“生活秀带”呈现于市民眼前。而无论在徐汇滨江、黄浦滨江还是杨浦滨江地区,不少留存下的工业遗迹都在建筑师们巧思下焕发了新生,成为一座座充满历史韵味的艺术、商业、休闲中心。下面我们就沿着水岸,细细品读这些建筑。

  工业遗存作为艺术新空间

  2010年,上海世博会以“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为主题拉开帷幕,这次盛会也让黄浦江两岸原有工业建筑的再生价值开始被不断挖掘。世博会期间,于1955年建立的上海南市发电厂最先被利用起来,经过同济原作设计工作室的再生性改造,大楼变身为城市未来主题馆,紧邻电厂的工业烟囱也被改造为可显示区域气温的巨型“温度计”,而改造过程中对工业建筑肌理的适度保留以及对现存空间秩序的合理梳理与整合,为展览后建筑功能的再次转换预留了可能。因此在2012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借第九届上海双年展开幕之机正式入驻“电厂”开馆,工业时代的物质遗迹从那时起被证明具有促进艺术文化进步的能量。

  同一时期,徐汇滨江区域沿岸的一批工业遗存建筑也陆续展开了改造,而它们的新身份亦是艺术文化空间。

  2014年,由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设计的龙美术馆落成,其旧址是建于1929年的北票煤码头。基地内原有的煤料斗卸载桥被保留下来,这一并非为美而生的工业设施在与主持建筑师柳亦春新设计的混凝土“伞拱”悬挑结构展览空间共生的过程中,反而创造了新的野性魅力。

  继龙美术馆之后,余德耀美术馆于同年由日本建筑师藤本壮介在原上海龙华飞机制造厂机库基础上改造设计而成。该项目同样采用了新旧融合的策略,一方面保留了机库原有的大跨度结构和飞扬外观,另一方面用巨大而轻盈的新增玻璃体量与之衔接,来适应艺术展览所必须的空间与光线。另外,原飞机制造厂厂房也在大舍事务所的设计下担当起西岸艺术中心的新角色,旧有挑高空间如今则兼顾展览、VIP会议间、讲座室等功能,场馆先后承办了西岸艺博会以及迪奥、雷克萨斯品牌展等各类展会近百场。

  正因有了上述几座“重生”于工业遗迹的艺术场馆,2015年第一届“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SUSAS)”得以在西岸艺术中心顺利开幕。其中,险些被拆除的浦东老白渡煤炭装卸码头在柳亦春与冯路两位建筑师的努力下被“抢救”下来,以“重新装卸”为主题作为艺术季的案例展分展场。他们希望以此开启工业建筑改造再利用的探讨,原煤仓空间则由此被改建为美术馆,即今日的艺仓美术馆。

  相比龙美术馆将煤斗与“伞拱”作出类比的设计策略,艺仓的设计重点落在了废墟的精确化。由于建筑位于高桩码头,依照水务部门的要求无法建造新建筑和新的结构基础,因此设计只能在现有结构之上挑出空间。经过计算,建筑师决定采用悬吊结构同时创造竖向交通组织与横向展览空间,并将下挂结构中的垂直吊索改为交叉索,既增加了结构稳定性,又为建筑立面提供了新的看点。

  艺仓美术馆一案似乎能够解释工业遗存的再造截然不同于文保建筑往往需要“修旧如旧”的原则,这意味着曾经为生产需求服务的特殊类型建筑并非也要被刻板地“冷冻”起来,反而应该用新的状态去将其再度激活。正如柳亦春在自我辨析他于黄浦江畔做的几个工业场址改造设计时所说,“保护”的目的是要承认并维护历史的价值,那么如果可以智慧而得体地、因地制宜地借用历史,也就是计成在《园冶》中所说的“因”“借”,同样能够创造令人期待的当代的上海性。当然,上海始终拥有的包容性格、多元文化以及强劲的经济势头,也让艺术更加适合被加载于工业旧址中,从而将艺术带来的精神能量如同工业辐射向城市那样释放向广大民众。

  大舍事务所为“2017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改造设计的八万吨筒仓展场进一步诠释了工业建筑改造中寻找新的恰当功能,并为此付诸适宜的策略是何等重要。坐落于杨浦滨江民生码头的八万吨筒仓虽只有22年的历史,严格意义上并不能说有多么古旧,但若按照艺术史学家阿罗伊斯·李格尔的提法,其昔日用于储粮的功能因已不会再现,那就可被划为“非有意创造的纪念物”,同时它高达48米的体量也完全能够打造出充满视觉震撼力的新事物,因此它仍是具有遗产价值的建筑物。建筑师对筒仓外观没有做过多处理,几乎保留了原始风貌,内部为满足展览需要,底层和顶层被整合更新为主要使用空间,并通过一部从地直通到顶的外挂扶梯向室内引入浦江景色,建筑由此获得了全新的城市公共性。

  事实上,以上工业空间向艺术空间的功能转换案例也诉说了一种建筑性质由理性向自由的变更。2019年,OPEN建筑事务所基于原龙华机场一组废弃航油罐设计的油罐艺术中心则进一步解放了人群流线的组织,五个油罐在周围覆土创造的新地形上或凸起或嵌入地面,不设围墙的空间随时欢迎任何人的进入和体验,室外公园的参观路径是多样的,邀请人们随性地漫步其间。

  将工业遗存建筑重塑为艺术新空间的案例在浦江两岸还有很多,例如同济原作设计工作室近期新作灰仓美术馆,是由始建于1913年的杨树浦发电厂中的干灰储煤灰罐改造而来;工作室另外设计的泵坑艺术空间,亦是基于原发电厂内的深水蓄水坑。总的来看,这一类型的更新改造是上海既有工业建筑再利用的一个主要趋势,而这一趋势的出现是由现代社会发展中城市功能和城市空间的转变决定的。可以说,承认并接受建筑原始的工业化痕迹,对其保留价值作出评估,进而通过有限地介入、修整使建筑能够容纳新功能,再向内植入艺术,正是上海通过建筑改造、区域升级,实践现代城市更新理念的一条重要路径。更为关键的是,如今这些艺术场域已经融入市民日常生活,真正实现了工业遗存的公共化转型。

  工业遗存作为景观场所

  如果说由工业遗存改造而成的艺术空间在为广大市民深入了解过去少有机会探寻究竟的场所提供了一种公共、公开方式的同时,一定程度上仍对参与者的行为作出了一定限制,那么将工业旧址向没有刻意目的的景观场所转换,则似乎给那些沧桑的废墟遗迹留下了更多不确定、不设限的可能。

  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利用杨浦滨江尽头处一堵混凝土挡煤墙改造的景观构筑物“边园”便是一个不错的解释。这堵位于杨树浦路原煤气厂附近的旧墙过去曾是为避免煤炭卸载过程中煤块落入高桩码头和防汛墙内而设,如今与事务所此前所作的龙美术馆、艺仓美术馆的原始基础一样,其存在的意义已被悬置。它原本甚至不能被称作建筑。但墙体周围日积月累长出的草木却让这最易被人忽略的场景有了时间的痕迹。建筑师将墙体作为具有地基意义的基础,在其上方新加盖一段带有单坡屋檐的长廊,并用坡道带领来访者穿越肆意生长的树木,整体构建起一个腾空的、直面江景的休闲场所。墙体在这里仍是它自己,依旧静默、独立,却又因新的构筑物的加入有了不同的意义。而在旧物体之上的新空间则成为了一个舞台,人们既可坐在廊下看潮起潮落,也可在廊中行走、跑动。它可能会被用来躲雨,也可能是晨跑人的目的地。

  同样在杨浦滨江一带,同济原作工作室对宁国路码头附近原烟草仓库的改造成果“绿之丘”亦是一个景观场所。

  原有建筑是一幢既缺乏工艺价值,也不具备明显建筑特点的六层钢筋混凝土框架板楼,但其体量巨大,恰好横亘在了城市与江岸之间,不仅有碍滨江通道的贯通,也阻挡了景观视线。为了解决这一“障碍”,建筑师并未选择拆除新建,而是在建筑上做起了文章。

  首先,为了不影响规划滨江道路的走线,烟草仓库中间三跨的上下两层被打通,并取消所有分隔墙,原楼板之间则用蜿蜒的旋转楼梯相互联系。其次,为了削弱旧仓库形态对城市和滨江空间的压迫,朝向江岸和城市一侧的建筑被作切角处理,从顶层开始以退台的方式叠下,从而构建层层靠近江面和城市腹地的新姿态;同时,在新建筑面江一侧上半部分覆上绿植,外部悬挂楼梯与底层地面连接;面向城市一侧的退台也用覆土种植形成缓坡,接入城市,坡上建设公园,坡下则布置停车和其他基础服务设施。整个新建筑犹如一座巨大的绿桥,与江岸形成了高度不断变化的景观关系和交通路径,游客至此,便可登上带着强烈工业感的结构体系观赏浦江风韵。

  是否一定要保留工业遗存的实体才能完成景观化改造?刘宇扬建筑事务所在原杨树浦电站辅机厂东厂中所作项目就给出了答案。建于20世纪50年代的锅炉厂老厂房因安浦路通过本应拆除,但建筑师转而采用有限介入、低冲击开发的策略,利用道路斜切角度,对厂房原结构采取一半拆除、一半保留的加固办法创造了一个新的景观框架,并结合新旧门窗洞口,打开屋顶,引入阳光和绿化,既保留老锅炉厂的空间样貌,又将其转化为供市民休憩活动的开放场所,使得遗迹骨骼成为建筑与景观、历史与城市的共生构架。

  不难发现,当工业遗存从既往生产功能中脱离后,更新改造设计的核心已不再是再现工业辉煌,而是如何解读其价值。粗粝的工业历史转型为浪漫的景观不失为工业建筑功能适应性再利用的一种有效方法,对于上海滨江岸线贯通的浩大工程来说,景观化的处理更能让一个微小的节点融贯到整体当中。

  工业遗存作为创意商业空间

  除了上述两种形式,上海黄浦江沿岸还有一些工业遗存转型为了创意商业空间,它们无疑开拓了上海工业遗产建筑保护与再利用多元化的道路。

  日本建筑大师隈研吾主持改造设计的“船厂1862”便是一个拥有商店、剧院和展览空间的典型综合体项目。项目位于浦东滨江地段内,毗邻繁华的陆家嘴金融区,场地原址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1862年建成的祥生船厂,1972年以后,这里又被作为了上海船厂锻机车间。由于车间内一个200米×45米×26米的巨型洞口被留存下来,因此建筑师面临的最大挑战在于如何保持原有结构的纪念性。

  建筑内部的改造策略是保留大中庭的原始尺度,并用横、纵两个方向的流线将内外空间组织起来:两条横向流线延伸了城市结构的布局,一条纵向流线连接了不同的活动。这种压缩的空隙强调了建筑的垂直度,并使人的尺度和船厂的巨大规模之间的相遇更加戏剧化。另外,船厂本来的承重结构没有被隐藏,它们暴露在空间中构成新的主导特征。建筑外部,设计试图通过用钢缆悬挂砖块的像素化屏幕来捕捉现有墙壁的本质,重现手工制作的砖块的不规则特征。新的可渗透的外墙让光线和视野来回穿梭,坚实的原墙和轻盈的新围墙之间由此建立起一种渐变的感觉。如今,这里已经成为魔都的又一文化新地标。

  此外,还有一些诸如杨浦滨江制皂厂这样的小型改造项目点缀于水岸。未来,英国BDP建筑设计事务所还将为杨树浦电厂区域的改造新增包括办公、零售单元、酒店、休闲设施、餐饮空间等功能在内的综合型商业场所。可以说,工业遗存建筑向商业空间的转换,亦是承载上海悠久工业历史文化交汇与碰撞、生活吐故与纳新的一种积极策略。

  近十年来,黄浦江畔工业遗存的更新改造日益趋于成熟,上海政府、学者以及各个建筑设计单位在这一领域都投入了极大的支持与努力。对于已经步入后工业时代的上海,工业遗存的价值与再利用的方式显然远不止本文所述,作为特殊类型的遗产,其解读与阐释都将是复杂而多元的,过程中也依然存在缺乏工业遗产专项评定标准和保护规范,有时商业利益与文化价值无法平衡等问题,因此如何兼顾城市的发展和工业历史建筑的保护与再造,依旧等待着各界的长期思考和实践。

  (作者为同济大学建筑历史与理论方向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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