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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2024年2月25日上午10时30分，宗庆后先生因病去逝，享年79岁。十七年前，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钱卫清律师，曾为娃哈哈提供法律服务，协助宗庆后先生和娃哈哈集团成功解决了与法国达能的国际商事纠纷。 代理达娃之争诉讼期间，钱卫清律师与宗庆后先生有过一段紧密的合作，钱律师对作为中国第一代杰出民营企业家的宗庆后先生，非常钦佩。解决达娃之争后，钱卫清律师当时写了两部畅销书——《生死之战——达能娃哈哈国际商战内幕》和《富危机》，对达娃之争前后始末以及民营企业生存、发展、壮大、扩张过程中所涉法律合规问题有详细描述和解读。特节选原著作中部分内容原文发布，以悼念宗庆后先生，宗庆后先生千古！
（钱卫清律师与娃哈哈掌舵人宗庆后结识于达娃之战） 三、心力交瘁的全球法律战争 当我在学术界声援宗庆后时，整个社会舆论却一边倒（当然是倒向法国达能）。达能已正式宣战并决心置宗庆后于死地，在美国提起对宗庆后妻女的系列诉讼，提出几百亿美元的天文数字的赔偿。在意大利、法国等其他国家提起对非合资公司供货商的系列诉讼，在斯德哥尔摩提起对宗庆后、对娃哈哈的违约赔偿系列仲裁，同时又对我国国家商标局提起行政不作为诉讼。整个诉讼大战全面爆发，来势凶猛。 宗庆后虽然强势惯了，但面对如此大的阵仗也颇有些心虚，甚至跑到中央电视台去认错：当时确实是我个人的过错，我和达能恶意串通欺骗了政府欺骗了组织，不尊重法律……宗庆后心里并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什么社会舆论一边倒，他研究市场的能力超强，如何卖水更是独占鳌头，但对于如何使用法律甚至基本的防身之道都不懂才闹了这么一出戏，我深刻地记得宗庆后在中央电视台公开认错的一幕令我十分痛心，十分无奈，我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见如此壮大的如此优秀的民族企业被舆论和强势的外国集团扼杀，但宗庆后的“糊涂”，甚至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令我颇为之类的国人捏一把汗。 无孔不入地诋毁：为打压宗庆后而不择手段 整个势头已经对宗庆后和娃哈哈十分不利，达能仍旧死咬着不放，他们花了500万美金聘请到国际上享有盛名的奥美公关公司全力操纵、策划、运作此事。所以当时无论是财经媒体，或是其他网络媒体和纸媒体，几乎一边倒。而且国内很多经济学家、法学家纷纷召开高峰论坛、高峰研讨会，谴责宗庆后，支持法国达能，说跨国公司在中国的发展不适合中国企业，因为中国企业有宗庆后这种过河拆桥的败类，获得别人资金支持后又违约。还有很多媒体的记者甚至就把宗庆后所建的这些非合资公司认为是出轨，有一本书叫《出轨》，“中国式离婚”，就把宗庆后去开非合资公司比喻为背着达能在外面养情人，此行为存在着重大过错。 作为一名律师，尤其是《公司法》方面专家，这个案子在各个方面都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后来阅读了这方面的大量报道和有关材料，我发现这个现象很奇怪，过去也有类似纠纷但舆论绝不会完全一边倒。我心中最大的疑问就是：各种媒体的报道以及那些专家的言论难道果真就是客观、公正公平的吗？难道宗庆后这么多年来就一无是处？ 带着这些疑问我更加关注达娃之争并试图对其中的法律关系做深入细致地客观研究而非随波逐流。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足以推倒所有舆论的事实——娃哈哈和达能的合作中，宗庆后并没有做错什么，不管是合资协议、转让协议亦或是使用协议和竞业禁止约定也好，实际上违约的都是达能一方，达能的所作所为就叫“反咬一口”。顶着巨大的社会压力，我大胆把自己的分析结果写成了系列文章发表在媒体上，同时又积极召开研讨会，与指责宗庆后的经济学家、法学家们进行公开辩论，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辩论是上千人的辩论会上，就我自己看好宗庆后，但我的据理力争最后却令在场的朋友们哑口无言了。 不料我的声援引起了宗庆后的关注，他专程从杭州坐飞机来北京找到我说：“这个事情，你究竟是怎么看的？”此时的宗庆后满脸倦容，显然已经为达娃之争费尽了心机却走投无路，正如我所料，他是一个迷信的人（比如出差所到之处都要烧香拜佛）却从不迷信法律，后来我专门整理了一份全面的法律分析意见给他，他看后才恍然大悟。 接着阐述我之前的研究结果，我认为不是宗庆后在外面养情人，而是法国达能在外面养了很多情人，比如乐百氏、蒙牛、正广和、汇源等饮料企业都是达能的包养的情人，同时也都是与娃哈哈公司具有竞争关系的企业。 如果我把娃哈哈与达能的合作看成“联姻”，那么这十年来，达能不断地在外面也就是说你跟娃哈哈结婚十年了，你们的产品、你们的销售渠道、你们的品牌，影响你的品牌、销售的原因，就是达能在和娃哈哈合作的同时，又去跟别人合作，又去参股、控股其他公司，这就是出轨了。而我之所以断定娃哈哈没有出轨是因为娃哈哈非合资公司实际上是合法的，此话怎讲？非合资公司在双方合作之间就已经存在，其后续发展跟合资公司属于非竞争关系，因此宗庆后何罪之有！ 一开始宗庆后认为能从复杂的诉讼中摆脱就已经大幸，万万没料到自己还能起诉对方。我先试着在上海二中院以小股东的名义起诉光明的控股大股东，结果达能很快退出了光明乳业，而且给了光明乳业巨额的补偿。这件事给宗庆后带来了重大启示，他终于意识到如何利用法律在阐述自己受的伤，而非说不清的感情。 娃哈哈完全有权起诉达能派驻在娃哈哈的高管，包括范易谋、秦鹏，还有柯家林，他们在娃哈哈担任董事一职，但又同时担任乐百氏、蒙牛、正广和以及其他公司的董事或经理，这些行为实际上是损害了合资公司的利益，损害了娃哈哈的利益，娃哈哈就此提出系列诉讼。如果说达娃之争在之前还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的舆论战，当我与宗庆后达成共识后，达娃之争便正式达到了巅峰。 你死我活：一场中国式离婚闹剧 震惊中外的“达娃之争”是改革开放30年以来，影响最大的一起国际商战，它甚至从根源上改变了国内企业者的思维。曾经我们总认为外来的跨国公司或中外合作模式是不可匹敌，是极其尊重契约的，但通过达娃之争，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跨国公司或中外合作的可靠性。同时我们还不得不重新思考中国企业如果走出去，如果跟跨国公司合作，而不是单方面被其牵着鼻子走，被其冠冕堂皇之词蛊惑。当企业做大做强之后，我认为企业家们是时候考虑如此这般之事了。 媒体一直把这场官司呼为“达娃之争”，确实其中有太多的战争元素，它对于双方来说都面临着生死考验，对于宗庆后来说，如果在整个诉讼、政治战、舆论战、法律战败北的话，娃哈哈就面临着生死考验，宗庆后以及家人辛苦创下的财富也将被巨额罚款剥夺。对于达能来说，这场官司也面临着企业的生死存亡问题。所以我长期都说这是场捍卫民族品牌的“生死战”。 历时两年半的达娃之争于2009年9月30日有了戏剧化的结局：双方将终止与纠纷有关的所有法律程序，达能和娃哈哈将终止其现有的合资关系。 还记得这天早晨宗庆后起得很早，这一天毕竟非比寻常，娃哈哈从今后终于能专注于经营而不必纠缠于和达能的官司上。宗庆后神情愉悦地出现在北京希尔顿酒店，与会议人员确认流程后，再次向工作人员确认了和解协议的签约仪式上的来宾，得知一切正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时，放松下来的宗庆后与工作人员开起了玩笑：“硝烟终于消失了，世界一片和平啊。” 在签订和解协议的仪式上，我看到商务部欧洲司司长孙永福、处长林文军以及法国驻华大使和经济参赞都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会议现场。这次签约仪式和之前双方反目成仇时的主动、高调向媒体爆料并邀请记者现场采访不同，此次双方对签约仪式都做了保密工作，并未通知任何媒体记者。 双方发表的共同声明称：“达能和娃哈哈集团高兴地宣布，双方已于今日达成友好和解方案，该方案目前尚需得到中国有关政府部门的批准。在中法两国政府的支持下，双方为最终解决争端，本着相互尊重的精神，携手再度努力，在近期开展了富有成效的谈判，并最终达成了这一友好和解方案。” 作为和解方案的一部分，达能已同意将其在各家达能-娃哈哈合资公司中的51%的股权出售给中方合资伙伴。双方和平分手，都表现得十分有气度。 而达娃之争对于我来说又具有相当特殊的意义，可以说我这一生中经历过两场战争，第一场战争是30年前我还是一个帅小伙子的时候，我作为人民解放军的一名战士参加过中越自卫反击战。这场战争让我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战争的各种因素对人们命运的影响。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奔赴前线作战之前，在广西的靠近友谊关附近的一个山头上，我们挖了600个洞穴，长两米，宽一米，深两米。这600个洞穴是干什么的？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坟墓，为国捐躯的壮志豪情何其悲壮。 当时我参加的是高炮71师，高炮部队，记得奔赴前线的时候，我把所有值钱东西送人的送人，扔的扔，仅有的一点零钱也被全部花掉。一个多月以后，这场仗快结束了，同时也拉回了六百多具尸骨，都是18、19、20岁的年轻帅小伙子。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前后间隔就是二十来天，他们就真切地体会到了自己为自己挖的坟墓究竟如何。我记得每一个士兵死亡以后，给家属补偿600块钱，但600块钱补偿什么呢？这场战争在我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令我久久不能释怀。 我在这里不厌其烦地为各位朋友讲述达娃之争，一方面希望能从中吸取深刻教训，另一方面理清双方法律关系，并为正在或将要进行跨国合作的企业家朋友提供一个处理类似问题的借鉴范例。 达能率先引发了系列舆论战、法律战却并未达到目的，而且在法律诉讼战中节节败退，战争结果是23：0，凡是达能告宗庆后的状基本上败诉，比如在美国的诉讼被驳回，在意大利起诉合资公司供应商也被驳回，而娃哈哈告达能高管构成的竞业禁止损害公司利益的行为都胜诉了。 娃哈哈的商标问题也有了定局，原来商标所有权协议签订完以后，国家商标局没有批准，对于娃哈哈来说算是幸运之极，他们私底下把这个转让协议变成了一个许可协议，之后国家商标局没有批准，就变成了一个出资义务由转让商标所有权变成使用商标所有权。最后商标判给娃哈哈集团所有，对达能来说无异于巨大损失，当初娃哈哈商标作价一亿元，如今至少上百亿元。 达能的落败自然令国人大快人心，但从商业合作层面上讲，我们不应该放弃研究其落败之因——都是阴阳合同惹的祸！达能自以为找了个擅长设计法律陷阱的外国律师去忽悠中国老板，没想到最后却成了为自己挖的陷阱。合同中的法律问题对于双方的利益之争至关重要，说白了达娃之争的本质不就是利益之争，达能不就是不服气非合资公司的利润数年来一毛不能拔！ 一个企业的生存和发展以及赖以生存的逻辑是非常值得关注和考究的，企业家跟什么人玩儿，选择什么样的处事态度，这都会决定该企业的未来发展。黄光裕为什么失败，我一直都在关注着。 一个企业的文化、生存逻辑、发展模式等都离不开文化传承、文化内涵，这种文化最终就体现在制度上，体现在对法律的理解、对法律的尊重以及企业高管能不能具有法律意识和法律思维，所以我说“达娃之争”能够改变国人的思维，实际上就是改变人们的法律思维，是不是尊重中国法律。 达能的最初预期将51%合资公司的股份以500亿转让给娃哈哈集团，恐怕连自己都感觉太离谱，于是又改到200亿。但宗庆后却只愿意以30亿~40亿收购，理由就是当初范易谋提出的以40亿元收购非合资公司51%的股份，因此这次反购最多就40亿元。 最后双方的焦点都聚集到收购价格谈判上，如果双方的谈判破裂，我们也不怕，因为我早就预料到这一招，并准备了一套杀手锏——解散合资公司，这招是我从战争理论中归纳出的理论，叫“焦土战略”。把所有合资公司的财产变成一片焦土，如果达能硬要拿回去的话娃哈哈也不阻止，不过拿回去的肯定也不值钱了。为什么我敢设计这一招？实际上非合资公司已经强大到远远超过了合资公司，其所有的营销渠道、管理制度、经销商全部在宗庆后的控制之下，因此达能是玩不起的。 （未完待续）
（《生之战》《富危机》，作者：钱卫清 ）
钱卫清简介： 钱卫清，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从事法律职业四十余年（期间参军三年，参加过中越战争）。先后历经四级法院，从事法官工作，曾任基层法院副院长，省高级人民法院民庭、经济庭副庭长，最高人民法院高级法官。1999年从事律师职业，任德恒律师事务所全球合伙人、诉讼部主任、企业改制部主任，2005年加盟大成至今。 钱卫清律师立足商事领域，深入中国法治前沿法律问题的研究与适用。钱卫清律师带领团队在商事领域专注于重大商事争议解决，国企改制、破产重整、不良资产处置和公司综合治理，其曾主持中国五矿、中国电信、武汉钢铁集团企业改制，并担任北京产权交易所改制顾问、中央企业主辅分离改制专家组成员；钱卫清律师带领团队在前沿领域不断创新，服务国家数字经济战略，致力于数据合规治理与产业数字化转型法律服务；更在文化、文博领域创立“有据三确”信用体系，并实践文化产业资本化运作、博物馆混合所有制运营创新和艺术品金融法律风险防范，带领团队做到文物犯罪刑事辩护第一品牌；2021年，钱卫清文博专业团队“博物馆及其他文化事业单位征集藏品有据确权”法律服务项目入选北京市司法局《北京市公共法律服务项目（产品）目录》。 近年，钱卫清律师带领团队在数字化转型和数字经济领域不断探索，创立数字治理的数据“新三确”服务体系，联合多家服务机构建立数字服务商战略联盟。 2018年始，钱卫清带领团队参与完成中国文物信息咨询中心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民间藏品备案项目的服务，并为多家交易所和文化企业提供藏品备案与确权法律服务；2021-2022年，钱卫清团队参与完成中关村区块链产业联盟（ABI）数字藏品治理报告、产业图谱的编撰，参与完成的团体标准项目《数字藏品项目备案标准》立项获批；2022年，钱卫清律师及其团队成为“星火·链网”文化产业骨干节点“数文链”联合发起人；2023年，钱卫清团队联合多家服务机构，正式成立数据综合服务商战略联盟，服务数字经济。同时，钱卫清团队在数据合规治理与数字化转型方面与北京文化产权交易中心、海南国际文化艺术品交易中心、浙江文化产权交易中心和各地自贸区开展合作研讨并提供专业法律支持。 钱卫清律师先后任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政法大学、中央财经大学、社科院法学所兼职教授，创办中国人民大学国企改制研究所、跨国商事法律研究所并任所长，现任中国城镇化促进会数字经济专业委员会副会长。 钱卫清律师出版著作二十多部， 15部被最高人民法院图书馆收藏，其中《国企改制法律方法》、《公司诉讼》、《法官决策论》、《法律养生》均具有创造性的学术价值和前瞻性业务指导价值。其首创的法律养生学是在企业全面法律风险管理、无形生命养护中融入养生学、法学、佛学等传统文化的创新之作，极具影响力。 钱卫清律师代理娃哈哈与法国达能等数十起重大商事争议案件，获得无数荣誉：在2005年1月被授予“北京市优秀律师”称号。2007年被提名为中国“2006年度十大法制新闻人物”。2008年被评选为“最具社会责任感律师”、“最具影响力品牌律师”。2010年被评为中国百强大律师及法治领军人物。2022年荣获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建所30周年“突出贡献奖”。2022年荣获《小康》杂志“2022年度经济社会发展杰出贡献人物”。 延伸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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